【多萝】秋名（1）
昨夜下了一场雨，空气中的污浊都被洗净，散发出好闻的清新味道。店门前的蓝紫色绣球花上盈着水珠，像锦绣的绸缎上撒了一把细碎的星光。
门口的小路有一些积水，过往的行人不时被溅起的泥水沾湿裤脚。
赵志铭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匆匆而过的行人发呆，歪歪扭扭没有个坐相，他明显还没有睡醒，眼睛酸涩难忍。
昨天那个男人很粗暴，掐他腰的力气差点要把他折断，折腾到半夜，让他除了乏味就是疲惫。
他本以为那个一米八五的大个子能给他不同的感觉，但是把别人勾引上床之后发现也不过如此。
腰上的酸疼缓解了一点之后，赵志铭开始擦桌子，楼下的五张小桌子上还摆了盆栽，但是都秧不拉叽的感觉没几天好活了。桌面很干净，是田野昨天收工之前擦过的，他只是随便意思了两下就一尘不染了。
二楼的桌子更多一些，但是基本没有人坐，赵志铭收拾的更加敷衍了，下楼时大腿根不舒服的感觉让他烦上加烦。
“爱老师，今天有点晚咯！”
王柳羿是店里的兼职，他二十分钟之前就来了，发现店门还没开，于是又去旁边大学的小吃街买了早餐。
“害，没事，反正上午也没什么人。”赵志铭接过王柳羿递来的早点，“你买的什么？你自己吃了没？”
“买了馄饨、蒸饺和肠粉，我没吃，你先选吧。”来回路上不超过十分钟，王柳羿居然额头上冒汗了，“外面真的热，这才十点半，夏天真可怕啊。我先喝杯水，制冰了吗？”
“哦哦，没呢，你帮忙按一下开关吧。”赵志铭已经选了肠粉吃起来。
没有冰块，王柳羿只能弄了一杯纯净水一饮而尽，顺手把制冰机开起来。
唉，这个老板，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还正儿八经地跟他说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开制冰机，可是熟悉以后才发现，记性最差的就是老板本人。
“田野呢？才睡吗？”王柳羿把自己的包放到休息室，换好工作服才过来吃早饭，“要不要喊他起来吃点东西？”
“现在去喊他就是找死，让他起来自己弄吧。我们把蒸饺分了，我今天好饿。”赵志铭只是懒得再上楼，真要他去喊田野他这腿非得断了不可。
“昨天还好吗？”王柳羿沉默了一会儿，把一半的蒸饺分出来，小心地抬眼看赵志铭的表情。
“不好，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好。”赵志铭想起来就后悔，自己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被打桩机突突了半夜居然索然无味。
“你不是很中意他吗？”王柳羿比较内敛，本来不喜欢讨论这种问题，但是赵志铭这两个月非同一般地胡来，他想着还是要劝劝为好。
“中意个屁啊，这种事，看得顺眼就好。”赵志铭很随性，看上的就去勾引，“但是爷今天已经看他不顺眼了，希望他识相点，以后别再来了。”
“我看悬，照你前几天那个劲头，别人早就着道了，说不定正准备来跟你表白正式交往呢。”王柳羿知道跟赵志铭讲道理就要正话反说。
“操，可千万别。”赵志铭白眼都快翻上天了，“都跟死皮膏药一样赖着我，我哪对付得过来啊。”
“那你就跟一个人正常交往啊，有固定的伴侣就不用应付这些麻烦事了。”
“这才是最大的麻烦事。”赵志铭知道自己的德行，喜新厌旧，三分钟热度，找个人来绑着自己？疯了？
“我去睡半个小时，店里拜托你了，今天双薪，嘿嘿。”赵志铭逃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王柳羿早就习惯了这个不靠谱的老板。
赵志铭打着哈欠一瘸一拐地上楼去了，没有两个小时肯定下不来，好在上午也没有什么客人，王柳羿一个人也能应付。
清点了货物做好交班记录之后，他开始煮红茶、磨咖啡，中途有几个上班族进来想要冰美式，因为制冰机开得晚，没办法只能给客人道歉说做不了。
店里上午是不放音乐的，因为上夜班的人要休息，所以只剩王柳羿一个人的时候，他真的非常无聊。
他看着窗外的绣球花开的正好，想摘一些进来，作为今天饮料上的装饰品，刚出门就被灼热的空气逼得浑身不舒服，他伸手挡了一下太阳，再放下时就看到了从门口走过的李汭燦。
“李汭燦！”王柳羿想也没想就喊出了声。
被叫住名字的青年停下了脚步，本来没打算有任何停留的目光不得不移过去，顺带露出一个礼貌得聊胜于无的笑容。
“上班吗？”王柳羿还是不遗余力地想跟李汭燦多说话，因为老板近段时间过得稀里糊涂的原因八成就是他。
“嗯。”李汭燦锋利的眼睛细微地移动了一下，店里空空如也，想必赵老板又在睡懒觉，而他睡懒觉的理由，不用想也知道。
“要喝杯咖啡吗？我请你。”王柳羿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前两个月还好好的，怎么最近就这样了？
“不用了，我赶时间，下次再来吧。”
简单的白T下，青年宽肩窄腰，微微向王柳羿点头致谢之后，只几步就走出了王柳羿的视线。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王柳羿抬头看了看二楼紧闭的两间房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秋名，它是怎么在这个不靠谱的老板手里存活下来的呢？
阳光下，木制的招牌散发出特有的香味。
不出意料，晚饭时间刚过，昨天那个一米八五的帅哥就来了。
王柳羿刚跟田野交接完准备下班，转头就看见那个人坐在了角落，视线交错的一瞬间，王柳羿感觉到了很强的侵略性。
“要不要跟爱老师说一声啊，他今天干脆别出来了吧。”王柳羿偷偷跟田野耳语。
“管他的，自己招惹的自己解决。”田野自己最近也烦的很，才懒得管赵志铭。
“……”王柳羿不敢反驳，因为在这个店子里，赵志铭和田野都是老板，只有他一个打工仔，另外，让赵志铭长点记性也是好的，“那我下班咯，明天见。”
“辛苦你啦，赵志铭旷工一天，扣三天的工资！”田野恶狠狠的斜了一眼楼上的房间。
王柳羿笑了一下，挥手走了。
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田野有点忙不过来了，本来之前还有一个夜班兼职，前段时间辞职了，新人又还没招，他一个人顶确实有点辛苦。
赵志铭这个粗森，鬼混就算了，能不能不要耽误工作，白天丢下王柳羿一个人也就算了，休息了一个白天也该够了，晚班也不知道下来帮帮忙，这个甩手掌柜也当得太没心没肺了吧？
到了八点，角落里的男人终于忍不住过来搭话了，“老板，爱萝莉今天不在吗？”
爱萝莉是赵志铭圈子里的绰号，工牌上就写的这个，对于普通客人，只需要透露一个称呼就够了。
田野挑了挑眉，有意思，都勾到床上去了，名字都没告诉别人吗？真有你的，爱萝莉。
“他今天不上班，你打他电话吧。”
“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我没他电话。”
“……”田野真想替赵志铭的手段拍手叫好，“哦，那你上楼找他吧。靠里面那间房。”
夏天一楼凉快，二楼几乎没人会去坐。男人上了楼很快进到房间里去，连门都没有敲，显然把自己不当外人了。
“干嘛啊？我今天休息，不想工作啊。”赵志铭听见响动，以为是田野来找他。他躺了半天又玩了半天手机，脑袋昏昏沉沉的。
“爱萝莉。”
男人的声音赵志铭很熟悉，毕竟这是他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了那么久的人，毕竟这人昨天晚上还在他耳边低语喘息。
他从被子里抬起头，瞥了一眼又把头埋进枕头里。
“怎么了，不舒服吗？”男人从各方面来说都很优秀，长得又高又帅，声音也好听，赵志铭也本以为会跟他很合拍，但是昨天的考试，男人没能及格，不来电就是不来电。
“嗯，不舒服。你自己下去点喝的吧，我请。”
“我来这从来都不是为了喝咖啡，是你总要请我。”
“是是是，不喝的话就回去吧。”赵志铭懒得敷衍他。
“生气了？”男人发出低低的笑声，还以为赵志铭的冷淡是在撒娇，“是我的错，我太粗鲁了。”
赵志铭好想给自己一拳，重蹈覆辙多少次了，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下次，约人一定要约的远远的，让别人都找到老巢里了，哪还有清净的地方？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赵志铭从床上坐起来，顶着鸡窝头面无表情。他从来都是个穿了裤子就不认人的，说话也直来直去不会拐弯儿。
“……”男人沉默了，在他的认知里，撒娇应该不是这样的，“真生气了？爱萝莉。”
“没生气，但是我们也不是这种可以随便进出房间的关系吧？”赵志铭语气很冷。
“什么意思？怪我没有跟你说交往吗？”男人握住赵志铭瘦弱的肩膀，“昨天太晚了，我看你太累了才没说。那我现在补上好不好，我们交往吧，我做你的男朋友。”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赵志铭把他的手拍下去，“我没说要你当我的男朋友啊。我们这种，叫炮友。”
男人一下子脸色铁青。
“哦，昨天还是炮友。今天什么都不是了，我不满意。懂吗？”赵志铭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还打了个呵欠。
“爱萝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男人额头上有隐隐的青筋跳动，眼神已经是满是凶煞。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只是你听了装作没听懂罢了。怎么，想找我讨个名分？”赵志铭露出嘲讽的笑。
“你就是这么勾引男人的？”男人气极反笑，“真他妈是个贱货。”
“哦，你连贱货都上，该不会是蠢货吧？”赵志铭从钱包里拿出一叠红色的钞票，“还是说感觉亏了？这些够不够？说实话，出这么多钱我感觉我亏了呢。”
“你可真行！”男人抓住赵志铭的头发，一个耳光重重地甩上了他的脸。
赵志铭被打得脸一歪，整个脑子里是蜂鸣，但他还是对着男人离开的身影喊了一句，“钱不要啦？”
田野很快就上楼来了，虽然他已经见惯赵志铭这副德性，也觉得赵志铭活该，但这次，他显得格外狼狈。
之前甩掉别人，赵志铭总是趾高气昂，好像从牢笼里逃脱的鸟儿，可是这次，他整个人就像陷入了黑色的泥潭，并试图把自己往更黑暗的地方送。
田野隐隐约约知道原因。
赵志铭是老渣男了，上到商业街的中年老板，下到大学里的学生，不知道有多少人做了他的“入幕之宾”。
最开始他也是认认真真跟别人交往的，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德行，喜新厌旧已经成了习惯。
后来他骗过人，也被人骗过，骗来骗去都没什么感觉了，只要感情不被骗，身体上吃点亏也不算吃亏。
更何况，田野说他，跟没尝过人味儿的妖精一样，没男人就得死。
他觉得，田野说得对。
“高兴了？”田野的语气不知是讽刺还是心疼，“脸上印他妈巴掌大个五角星？爱国？”
“滚啊。楼下都没人了，你下去看店别管我。”
“我懒才得管你，怕你迟早被人谋杀！”田野在抽屉里摸出好久没用的药，那还是赵志铭上一次被人扇巴掌时买的，“你下次能不能别招惹这种身强体壮会打人的啊？”
“不然？找你这种弱鸡？”
“赵志铭，你这贱嘴真的欠打。”楼下没人招呼，田野不能久留，“找个斯文人，像李汭燦那种，起码能和平分手。”
“斯文个屁啊！快走快走！”赵志铭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又缩到被子里。
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只能握着拳头忍耐，一不小心太过用力，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赵志铭从来不承认什么和平分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和李汭燦交往过嘛。
秋名已经开了很多年，具体有几年赵志铭也不太记得了，因为选址、装修、手续、招人都是田野一手包办的，他本人只出了一半的钱而已，所以虽然名义上他俩都是老板，但是田野才是真正管事的那个人。
这家店位于大学城附近，租金不低，当然客流量也不少，之前他还没那么懒散的时候，跟田野两个人分着看店，一个上午到下午，一个下午到晚上。
但是后来人越来越多，营业时间越来越长，田野就招了两个兼职，上午人少，可以开门晚一点，王柳羿和赵志铭就看店到晚上七点，然后田野和另外一个兼职接班，一直到半夜一点才打烊，有的时候会有团体客人，就只能田野一个人熬。
后来赵志铭身心都熬不住寂寞，就开始吊儿郎当地工作，一边拿工作当幌子，一边跟各色的客人打得火热。
有时候会被纠缠，有时候会被骂，但是真的被打却没有几次，所以赵志铭总觉得自己没有得到教训。
至于李汭燦，也只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谈什么分不分手，都没有交往过，哪来分手？
而且，是他主动远离李汭燦的，他也不算输家吧？
李汭燦住在秋名所在的那条路最里面的小区，每天上班下班没有别的路走，就算他再不愿意，也只能从秋名门口经过。
这家店开业的时候，他还是个学生，后来毕业了，也在附近工作，他不是特别爱喝咖啡或者饮料，也不喜欢有太多陌生人的环境，所以一直没有进去过。
最开始，他对秋名的印象，只有早上上班经过时匆匆的一瞥，因为门口的那一丛蓝紫色的绣球花实在是开得太好了，总是自然而然地吸引他的视线。
后来，他发现除了绣球花之外，店里还有一个撑着头懒洋洋的少年，小小的个子狭长的眼睛，真就是一只没有睡醒的猫。
李汭燦一个人独自生活了很多年，说他孤独他是不承认的，因为他并没有感到难以忍受。但是他却承认，这家店、这丛花、这个少年，给他上班路上带来了一点期待。
每天路过秋名之前，他都在想，那个人今天是不是又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能打起精神工作？
后来店子里招了兼职，少年变得更加懒散了，有时候连续几天都不见人影，每当他装作不经意地朝里望时，总会跟王柳羿对上视线。
他发现，王柳羿不像那个懒猫，他勤快又善良，即使是对着陌生人，也不吝惜微笑。
可是，很奇怪的是，李汭燦就是很期待看到那只只会偷懒的猫。
又过了一段时间，李汭燦在下班回家的时偶然一瞥，发现那个少年居然坐在院子里。他只穿了拖鞋，在室外的桌子摆了一些瓜子，整个人缩成一团，抱着手机玩手游。
李汭燦忍不住笑了，明明店子里忙得很，这只猫好像一点也没有帮忙的觉悟，一个人在这里偷懒。
事实上，赵志铭只是被田野赶了出来，因为操作间狭窄，只能容得下两个人，他再进去，又手忙脚乱的，只会帮倒忙。
彼时的赵志铭刚刚从上一段荒唐的关系中脱离出来，深觉自己识人不清，所以近段时间也没打算轻举妄动。
但是李汭燦一天两趟地从门口经过，他们俩也不可能不对上视线。赵志铭没有妄动念头，反倒是有一天，李汭燦自己走进了进来。
李汭燦也解释不清，为什么那么多年都做到了只是看而不接近，那天晚上却中了邪般地进去点了一杯咖啡，并坐到了室外——赵志铭的对面。
也许是每天晚上经过时，那个少年的笑声、骂声太过鲜活，也许是偶尔视线相交时，少年眼底的笑意太有感染力，也许是日复一日的在意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
一来二去，李汭燦经常下班之后来店里喝咖啡，跟店子里的人也都熟悉起来。
有时候赵志铭闲着没事，就穿着拖鞋送李汭燦到他家楼下；后来，赵志铭在店里帮不上忙又闲得发慌，李汭燦就喊赵志铭到他家玩游戏，赵志铭想着反正店离李汭燦家也不远，干脆就玩个痛快。
本来，赵志铭是没打算对李汭燦下手的，李汭燦跟自己的相处模式很舒服，能做朋友是最好，但是赵志铭也知道不太可能，因为他太知道男人眼神里的到底是什么。
李汭燦眼神中有情欲，但更多的是满心欢喜，他真的喜欢自己，赵志铭知道。
这些年，赵志铭被很多人喜欢过，有的只是喜欢跟他欢愉，但是也有的是真心喜欢他。赵志铭一视同仁，不管他们喜欢的是什么，自己只要全部接受就好了，不让他们的喜欢落空，这也是一种善良。
但同时，赵志铭知道李汭燦不是那些随随便便的圈里人，脾气不错，没有什么毛病，应该也不会死缠烂打，就算过段时间自己没兴趣了甩开他，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没办法，赵志铭虽然善良，却始终是只跟随着自己步调的赵志铭。
赵志铭放任了这段关系的发酵变质，也放任了它重归于无。
他们没说过“再一起”三个字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同样，他们也没说“分手吧”，就自然而然地分手了。
要说里面的理由，这世上可能只有赵志铭一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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